《铃芽户缔》的不恰当译名与日译中问题

今天偶然刷到新海诚的动画电影新作《すずめの戸締り》的中文译名从《铃芽户缔》换为了《铃芽小姐来锁门》的新闻,于是产生了一些奇妙的感叹,慨叹翻译真的是一门艺术。这里也就随便写写,反正也就是 Holder 自己的一些想法罢了,没有严谨性,不具有参考价值。

为什么直接搬汉字是不对的

中日双语互译有一个特点,就是这两门语言至今都在使用汉字,而汉字是具有超脱于语言的表意性的,这也就是甚嚣尘上的“日语不要学,汉字随便拼一拼就读懂了”这个观点的一个基本点。

事实上这类观点不能直接断定地说不对,因为如果一个日语句子里音读词居多,日本本土的虚词居少的话,实际上只要在认读汉字的基础上了解日语是 SOV 主宾谓语序就可以很方便地读出来句子:

  • 私は東京大学の大学生です。
  • 私は毎日七時に朝ご飯を食べます。

虽然具体用词上和中文有些许差异,比如第一人称这里用的汉字是“私”,“早饭”在日语中的汉字是“朝饭”,但是大部分认识汉字的人都能基本准确地了解第一句表达“我是东京大学的大学生”,第二句表达“我每天七点吃早饭”。

要是再知道点现代日语的高频虚词,比如否定往往以「ない、ません、ず」出现,存在往往以「ある、いる、あります、います」出现,过去往往以「た」出现,断定往往以「です、だ」出现,假定往往以「ば、なら、たら」出现,基本上就已经能够在甚至不会读五十音的条件下阅读很多的日语句子了。

但是,这套方法的缺陷是相当明显的。

首先,现代日语的汉字使用频率实际上是在下降的。除了由于同音异义词过多导致不得不使用汉字的音读词,事实上大部分不太常用的训读慢慢都在消退。比如说,现在很少有人将「かける」写成「駆ける、掛ける」之类的了,在诸如「夜にかける」这样结构的句子里,显然就直接导致动词无法认读,进而完全无法理解整体含义。甚至,类似「私、君、彼」等词语现今写为假名的频率可能已经高于或者逐步高于写为汉字。

再者,日语汉字的含义与中文汉字的含义,可以有着很大的差别。相信大家早已在很多地方见过类似日语的“手纸”实际上是“信件”,日语的“爱人”实际上是“小三”之类的科普文章。事实上,还有很多类似「直す、戸惑う、見舞う、手配」等各种在中文中找不到对应表达的包含有汉字的日语词,即使可以尝试通过上下文断定,但是这类词语的认读依然是相当困难的。

而这个原因也恰恰是我认为直接搬汉字的翻译方式是完全不正确的理由,日语中的汉字经过多年的发展,早已和当代中文中的汉字有了很大的偏差。纵使有相当部分的词语中的汉字和中文近似,我们也不能忽视掉另外一部分和中文并不贴切的汉字。这里「戸締り」就是一个重要的例子,「戸」是日语中表达“门”的汉字,「締まり」是动词「締まる」的名词形式,其动词形式表达“关闭”。而「戸締り」完完全全就是按照日语 VO 顺序构造出来的一个复合词,和中文使用汉字的思路完全不一致。直接的搬运明显造成了表意不明,因为“户缔”在中文中并不存在,对于完全不了解日语的人,这是一个不亚于“鲁棒性”一样的迷惑翻译。

与《你的名字》等的比较

或许有人反驳,《你的名字》的原名是《君の名は》,其称为《君名》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但我依然认为,《你的名字》这个翻译的使用频率高于《君名》这个翻译。而且《君名》能被接受的核心原因,我认为是这个名称的的构词语序对于中文日文都是统一的。这是一个偏正短语,在中文和日文中都是定语置于名词之前,再加上「の」这个假名作为格助词表示“的”的含义早就广为人知,这才让《君名》这个实际上很偷懒的译名活了下来。

再说说新海诚别的作品,比如《言の葉の庭》《秒速 5 センチメートル》《天気の子》,这些作品的译名分别为《言叶之庭》《秒速五厘米》《天气之子》。这些标题的结构都较为简单,而且几乎没有使用到和中文意义不一致的汉字,所以翻译相当简单。或许这一次的《铃芽户缔》也就出于这种翻译惯性才成为了最初的官方译名。

日式风格?

上面提到了《言叶之庭》,其中有一个词语“言叶”,这个词语显然并不是中文的词汇。然而这个词语由于已引入中国很长时间,在这一类日系作品的受众人群中,其表达“话语”这一含义已经广为人知。这实际上和「の」表示“的”也广为人知有类似之处。而「の」作为“的”广为人知的程度更是相当恐怖,甚至在输入法内输入 de,也有几率跳出「の」这个选项。另外,部分仿日式商品的销售词中会故意将“的”替换为「の」,完全忽视了「の」仅能够接在名词之后,导致部分动词词组修饰名词的时候也用「の」,让了解日语的人一眼看出来这是假日本货。

然而这类严格意义上错误的用法依然得到了广泛承认,这又是为何。这类和中文并不一致但是又不至于和中文用法相差过远的日文事实上营造了一种日式的风格。包括日本人的姓名也有着类似的作用。

与之前流行过的欧美翻译腔类似,事实上日文文本的翻译也为中文带来了日式表达。这类表达并不是源于中文本土环境,但是又能够让中文使用者理解,在这种微妙的违和感中携带的,就是所谓的语言风格。

观察下述两句话(引用自知乎专栏 https://zhuanlan.zhihu.com/p/134031271):

  • 我敢打赌,他做的菜就像地狱一样糟糕。
  • 突然被告白什么的,怎么做才好。

前者明显携带一种欧美的语言风格,而后者则携带有一种日式的语言风格。

营造这样的一种语言风格是有利于传播和营销的,现在大部分的人还是比较买日式这笔账的。然而,我也说过,营造这种氛围至少要让中文使用者理解,翻译的底线至少要做到让完全不懂对方语言的人能够看懂含义。回到《铃芽户缔》的问题上,如果你是完全不懂日语的中文使用者,你可能能够通过“铃芽”这个日式名字来感受这是一个日式的电影,然而如果我只给你看“户缔”,你又会如何理解呢?这种舍本逐末的行为显然是不可行的。

再说现在新的译名《铃芽小姐来锁门》,这次做到了中文正确,但是是否过于僵硬了呢?这个译名过分强调了动作,“来”和“锁”的动作性过于强烈,让整个译名的重心偏向了动作。再加上莫名其妙加上了个现在比较微妙的“小姐”这个称谓,是否和铃芽作为少女的身份或多或少有点不匹配呢?“小姐”容易让人对主人公铃芽产生不正确的第一印象。

我斗胆试译为《铃芽关上了门》,弱化一部分动作的属性,避免使用“小姐”这类可能引起误解的称谓,留下一些空白,可能稍微好一些。

口语与书面

其实在打算把这篇文章结束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命に嫌われている》这首歌的歌名也经常简称为《命嫌》。

不过这并不能构成对《铃芽户缔》这个译名的辩护,因为《命嫌》永远不是正式译名,仅仅是一个口语上的简称,其正式的译名依然是《被生命所嫌弃》。

口语的随意性永远不能影响书面语的正式性,虽然我理解部分文艺作品的翻译为了贴合口语以方便受众,但是这类完全不能表达原意的翻译成为正式翻译是我不能接受的。

一些其他的话

事实上随着信息交换的速度加快,认真翻译一个外来概念已经越来越困难,这在网络热词上更为明显。比如说日文中的接尾词「がち」,用于表达“往往”的含义。这个词在日本 Vtuber 圈内火了一圈之后传入中国,在中文互联网上则直接写为 gachi,直接音译,甚至连汉字都没用。当然这也有身份认可的作用在里面,理解 gachi 含义的人,显然比知道这个词应该翻译为“往往”的人更容易被这个团体接受。

毕竟网络热词这种东西转瞬即逝,你认真为某个热词设计了很贴切的翻译,随后这个词早就没有人用了。

或许这也是不愿意好好翻译电影名称的原因吧,虽然现在能引入国内院线的外国电影也是越来越少就是了。